我竟然这么帅

【知乎体】【楼诚】一个人最孤独的状态是什么?

一个人最孤独的状态是什么?


匿名用户

这道题让我想到了我曾经的老师。

我在法国的时候主修的是经济,我的福利经济学老师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中国男人。

除了讲课从不多话,但是他唯独对我很是照应。我最开始的时候觉得大概是因为我是这个班级唯一的中国学生,法语也不是那么顺溜,他大概是出于同胞之情。

但是我发现他上课的时候看到我的脸时常会怔愣一会,罢了再继续讲课,我很是不解,

后来被他邀请去家里讨论论文,得知他是一个人住。
偌大的两层别墅,空荡荡的房子里很少的几件中式家具,只有他的书房里挤得满满的,花园里应该种过花,但是现在已经荒废,杂草高高的。

进门的玄关处,客厅的桌子上,还有书房的书桌上都摆着一张四人合照,有一个温婉的女性,有我现在的老师,他年轻的时候眉目凛冽,看起来气势很足,自然也英俊异常,还有一个看起来满脸少年气,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。最让我吃惊的是最左侧的一个人,他跟我的五官竟有七八分相似,不同的是他的眉目如同被珍藏多年的玉,带着温润的光芒,而我则显得稚嫩太多。

看到我愣神,我的老师转头指着这张照片说“这上面,如今只余我一人。”

他的声音不悲不喜,如同宣纸铺开一般,轻飘飘的。

我想不悲不喜才是真的刺进骨头里的绝望吧,因为已然被折磨的太久,所有的情绪已经如齑粉,不知道该做出各种姿势才能合适表达了。

我不敢回应,坐在他书桌旁边的椅子上等他给我提论文修改意见,他看着我坐的位置,提起嘴角勉力一笑“他曾经也爱坐在这里看我忙。”他低头写了几个字,又抬头补充“就是跟你很像的那个人。”

“那……”他现在怎么不在了。

我张张嘴,没敢问,只是点头应了他的话。

之后他再没跟我说过话,直到送我出门之后他转头回屋,喃喃一句“一生负气成今日,四海无人对夕阳。”

我曾读过,是陈寅恪的《忆故居》,那个时候年纪小,只当这句话写得好,匆匆抄录,还时常拿出来卖弄几番。现如今被他这般说出来,我心里却如同遭遇重锤,这是多刻骨的孤独。

天大地大,唯余一人赏之观之。何其苍凉。

而曾经的我读这句却颇是有少年不识愁滋味,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。

此后许久我不敢再去他家,他那种几乎要从他的骨骼里漫出来的孤独,让我鼻酸眼疼。

我偷偷找了人去帮他修葺被他废置了的花园,想要帮他再种一些花。

后来听说那些人都被赶了出来,他像疯了一样指着他们让他们走,不许碰那些花一下。或者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花,只是一些枯枝残叶。

孤独的人啊,连之前的人留下来的那么一小块地方,他都不忍他人破坏,即使它们已经面目全非,

后来我又因为论文的事不得不再去他家。

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抄诗,是一首英文诗,书:
But O,as to embrace me she inclined,I waked,she fled,and day brought back my night.

初见只觉得诗中有一种隐隐的失落,但是他依旧风轻云淡的样子,我便不觉得有什么。

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国,我说毕业就回。

他点头应说他曾经来的时候也打着要回去的念头,因为阿诚也一直想家,只是以后他怕是不能,也不必回了。

我没问他阿诚是谁,我有预感,是那个跟我很像的男人。那个人温润如玉,和老师年轻时的飞扬狷介有着奇异的互补之感,似是天赏之爱侣。不过这都太超脱世俗了,我不能问,也不敢问,唯恐冒犯。

我回去之后查了那首诗,是弥尔顿的梦亡妻,译为“她正俯身要和我相拥,我醒了。她走了,白天带来了漫漫黑夜。”

我愈发觉得寒冷。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绝望,才能让一个明明经历过亲人离散的人不动声色的抄下这首诗,还能依旧风轻云淡。

我甚至看他上课的时候,觉得他连行走的脚步都是孤独的。他的四周仿佛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,以孤独为引,层层缠绕,别人走不进,他自己以它画地为牢。

这种东西在他身上犹如附骨之疽。

原来说不出来却能溢出来的孤独才是最致人死命的。

而那个阿诚,到底是他孤独的滥觞,还是他极乐的根源?

一次,学校各个专业的教授和讲师聚会,我作为学生代表也一起去了。第一次看到他喝醉,他很少说话,只是喝酒。末了我跟另一个老师扶他上车,那个老师用法语低声问他“没了阿诚就什么都不行吗?”

他转头却看着我,说“什么都行,是我不行。”

他的眼里一片清明。他没有醉,可是他一定不敢醉,他害怕醉了他想的那个人会从心里跑出来,他便藏不住了。

后来回国后偶然听起别人说“落日解鞍芳草岸。花无人戴,酒无人劝,醉也无人管。”

脑海中竟浮现出他的脸。

他太孤独了,孤独到连喝醉都不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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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谢各位的点赞,另外请各位试图探求我老师是谁的人停下来。即使我的文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,我也不希望你们以此为据来深究他的过往。以上。


后来我选修了中国文学。

跟他探讨起来,我无意间提到沈复,他言语慢了下来,道他也读《浮生六记》。

本以为他会和我讨论起来,不料他匆匆转了话题,不再谈沈复。

几日后我再去他的住处,无意进了他的卧室。

里面摆满了也许是叫阿诚的那个人的照片。

照片里的其他人也有,不过不及那个人多。

他床头柜上摆的是他俩人的合照,约摸是在巴黎照的,两个人端正而立,有说不出的舒服。

相框背面写的是沈复与他妻子的一番对话:
芸曰,“今世不能,期以来世。”
余曰:“来世卿当作男,我为女子相从。”
芸曰:“必得不昧今生,方觉有情趣。”

他的字很是好看。板书好看,平时写的字也好看,笔走龙蛇,颇有风骨,只是这一段话里却似乎字字都由绝望组成。笔笔血泪。


我想我的猜测没错,他的极乐来自于他身旁的这个男人,而他的孤独亦来自身旁的这个男人。

不昧今生。何其艰难!天地漫漫无际,一人怎堪?如何去看?教人何不孤独?


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。

我去医院看他,他遣走所有人,只剩我一个。

他伸手抓握住我,嘴唇苍白,脸上已呈灰败之色。他让我叫他一声哥哥。

我不敢开口。他是我的老师,亦是令人尊重的长辈,我怎么可能敢和他平辈。

他眼睛异常澄明,眼睛里满是希冀。

见我犹豫甚久,他的眼神几乎要转为哀求。

他一直是以骄傲的姿态在所有人的面前,见他眼神如此,我如同被人丢弃在火炉之中炙烤,坐立难安。

我终于长吸口气叫出了一声,哥哥。

那一刻我竟在脑海中想象了自己眉目温和的模样。

他满足的叹息,嘴角勾起,双手垂下。

像是睡了。

大概那一刻,他是不孤独的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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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令暂开霁,过是吾无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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